26、姑姑为什么买鞋子

【专家解说】：26、 星期五下午，初霁阳又收到到了白发奋小说的下一部分。她很认真地读了起来: 几天来我的心情一直不好。不知是李卫东的哭声影响了我，还是因为我的写作很不顺利。在姑姑家的北屋里，我又把那本记载着知青故事的材料打开，摆在桌子上。我把窗帘拉上，所有透光之处皆用可以利用的工具进行加工，使屋子变得像照像馆里的暗室一样。我从小就缺少自信心，每当要做一件自以为是大事的时候，就非常害怕别人知道了笑话。所以就采取了隐藏方式。而且，我躲在黑暗中，能享受一种特别的安全感。无论我是脸红、是痛哭流泪，还是做出什么样的卑微、下流、见不得人的举动，都不必担心会被人看见。对我来说，黑暗就像上帝一样伟大，她有着多么广大的胸襟啊，她包容一切，容忍一切，掩盖一切，又呑噬一切。只有处在黑暗之中，人才能全面展示自我，才是真正的人。 我看着烛焰在我的眼前跳跃，蜡油沿着蜡壁流下去。使原本光滑的蜡表面变得像沾上了鲜红的血迹。随着蜡烛火苗的跳动，我在若明若暗之中幻想，去捕捉一闪即逝的灵感。这时，一些精彩的小说情节开始在我的脑海中闪现，几近疯狂。可是，今天大概是不宜动笔的祭日。是屈原扑向汨罗江之日，还是司马迁被处以极刑之时，我不得而知。每当我坐下来要把自己的思想记录下来时，就发现笔下记载的东西变得面目全非了。手中的这本材料我已经看了几遍，可就是不知应该怎样把它们写入我的小说。刚拿到材料时的那股激情和信心早已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是一种骑虎难下的沮丧。实在无奈，我就只好继续机械地把那本材料上的段落摘抄下来。 水库会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天气像在有意要考验一下这群血肉之躯的承受力，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谁也记不清了。疲惫、困乏，使人们对周围的任何变化都失去了体验和观察的兴趣。虽然人们仍然在最大限度地消耗着体力，可是劳动效果显然不如从前。指挥部规定的任务量已连续三天没能完成了。晚上收工时，指挥部招集了各突击队队长会议，要求动脑筋、查根源，找出不能完成任务的根本原因在哪里。会战总指挥，兵团革命委员会的熊主任，以他锐利的眼光在这些疲惫不堪的队长们身上扫过。他的严肃、执着令人们感受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会上几位队长都谈到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这几天，在工地上流传着一些流言蜚语，什么水库的位置选得不对，连日下雨有可能引发山洪爆发，后果不堪设想。什么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战天斗地也不能超越人的身体极限等等。吴姁说她这两天看见“封资修”鬼鬼祟祟地到处乱窜，八成是在造谣惑众搞破坏。 熊主任听罢眼睛一亮，说，怪不得昨天封资修跑到指挥部来，说什么要采取措施，以防山洪爆发。他这是贼心不死，一有风吹草动就开始蠢蠢欲动，这是重大的阶级斗争新动向。 针对在严峻时刻下，这一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指挥部决定连夜召开**大会，戳穿“封资修”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伎俩，打灭他的嚣张气焰，进一步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封资修”的名字叫冯是求，是个被管制的**。据说他曾是个水利专家，他一直反对会战指挥部把水库的位置定在这个面北的山脚下，还说这儿正是山水直接汇集之处，一旦山洪爆发，就会有决堤的危险。指挥部认为这是反动权威公然向革命群众挑战。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不是英雄创造的。这是显面易见的真理。于是，在水库会战时，把他带上山，目的是让他在事实面前低头认罪。 **大会开得异常成功，擦亮了同志们的眼睛，坚定了同志们战天斗地的必胜信心。会后各突击队员纷纷向指挥部递交决心书、保证书、血书。工地的高声呗喇叭昼夜广播革命群众的坚强决心。有诗为证: 其一: 卧龙山上炮声隆，水库会战举刀兵。 不怕山石与雨水，红心似火缚蛟龙。 其二: 革命群众觉悟高，火眼金睛辩人妖。 阶级敌人搞破坏，一脚踩他稀巴烂。 其三: 下雨当出汗，刮风当风扇。 腰酸背痛小意思，粉身碎骨做贡献!…… 我把这一段抄在稿纸上就坐不住了。我一把扯开了窗帘，黄白色的光，瀑布般奔泻进来。我一时眼花缭乱，不敢正视。虽然已是西阳西下的时候，太阳把它黄而红的脸从楼群的夹缝中挤出来，一幅难舍难分的恋世之情。我突然觉得此时的太阳透出一股别样的人情味，就像一个生命垂危的老者，正瞪着一双贪世的眼睛，一定要把整个世界看个够才肯离去。 街道上堆满的是车辆和人群，表现出了最独有的中国特色景象。一辆棚盖上闪着红灯的吉普车，正拼命地尖叫着向前奔窜。在这个时间段里，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是最着急的。有时我在想，在我所接触到的国人中，所有的人好像都在非工作的环境里、非工作的时间中忙碌着。表现得最充分的地方当然是公路上，只要哪里出现了堵车现象，着急赶时间的人就多了起来。一个辆辆车争先恐后地往前冲，一定要把一条好好的路变成一个车展场。如果没有交通警察出面维持秩序，所有的车辆就会堵成一团，谁也别想动。没办法，太忙了。 此时那辆闪着红灯向前奔窜的吉普车里，可能坐着的是司机的儿子，或是某长的女儿。如果是公事，应该像电影、电视里那样，出现一条长龙似的警车队，由摩托车、吉普车、轿车、面包车等组成，长鸣着呼啸而过，创造出人民警察的威武雄姿，给犯罪分子以足够的威慑力。 我苦苦一笑，推开门，走了出来。 我来到客厅里，姑姑正在试穿一双新买的鞋子。见我走出来，兴奋地叫我。阿漳，快来看看我这双鞋怎么样。那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她扭动起腰身，款款地走了几步模特步。我看着姑姑，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旗袍，显得丰满圆润，虽不能比少女的亭亭玉立，却也可谓风姿秀逸，很是性感。 这时我姑夫从书房走出来，看见姑姑扭着身子的样子，表现出了一脸的愁相，没好气地对我说:阿漳，你姑姑就知道买鞋子，你到她的穿衣间看看，堆的鞋子都能开鞋店了。 我进去过姑姑的穿衣间，知道她有无数双鞋子。有的甚至一次都不曾穿过，同买回来时一样，放在盒子里。可能有上百双。 我就是喜欢买鞋子，怎么啦，给你买的你不穿，还不让我穿穿?姑姑说。 我倒是想穿，可哪一双合我的脚呀，都大得可以当拖鞋穿!你是想把所有的鞋店都买关了门了吧。姑夫反驳说。 我姑夫，穿了一件长睡衣，鼻子上架着一幅眼镜，光着脚站在姑姑的旁边，像个日本人。也不知我为什么就突然就产生了这么个印象。我觉得姑夫的上唇处应该有一撮圆形的黑胡子，像一毛钱硬币那么大。脚上应该穿着木屐，腰间还应该挂一柄日本军刀。可怜的姑姑，一股凄惨的感情由心底而生。就好像我姑姑真的被日本鬼子霸占了似的。 面对眼前这个姑夫，我好像很难自然地叫他姑夫。这是一个比姑姑大整整十八岁，比我爸爸还大十来岁的男人。在十八年之间该有多少条代沟啊!面对他我只有叫爷爷的欲望。 阿漳呀，你姑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了呀?怎么自从小薇上了大学，她就开始了疯狂的买鞋子。这样下去，我就得卖房子啦!姑夫抱怨地说。 姑姑得了什么病，买鞋子会是什么病呢?突然，我的心一紧。我想到了弗洛伊德，我记得我前不久刚刚看过一本书，好像是一个台湾人写的，书名叫什么来着……，对啦，叫《弗洛伊德的爱欲推理》。里面有一个关于买鞋女子的故事。难道我姑姑她也……。我不敢想下去，可是我的思想却不受我的控制，它飞快地旋转，旋转，一直旋转到了奥地利的维也纳……。 小说至此又间断了。初霁阳正对白发奋有关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的引用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可是却没有了下文，她不禁向白发奋发了条信息:“你是在吊我的胃口呀，我要马上看到下文!” 一会儿，初霁阳收到了回复:“伟大的巴尔扎克教导我们说:‘你那注定应享有伟大荣誉的哥哥，饮食起居也像一个伟人啦，那就是说他快饿死了。’要知后事如何，请我吃一顿牛排大餐后分解。”